布萊恩·約翰遜今年48歲，卻對外宣稱擁有38歲的心臟、28歲的骨骼、18歲的膈肌，以及世界上最慢的衰老速度。據美國《人物》雜誌今年報道，約翰遜曾在朋友的勸說下嘗試吃了一塊油炸薯片。「它嘗起來像汽油，你不知道這味道有多糟糕。」約翰遜評論稱。
但約翰遜並不是一個天生的「怪人」。躋身抗衰賽道前，身為美國矽谷億萬富豪的他，會在倍感壓力時狼吞虎咽地吃掉一整盤布朗尼蛋糕。
約翰遜因一系列嚴格的抗衰實踐屢屢進入大眾視野。2023年，他曾因與17歲兒子進行「血漿置換試驗」，引發熱議。有聲音認為他的抗衰實踐對科學幾乎沒有實質性貢獻。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視頻採訪時，在近1小時的交流中，他反覆強調自己的抗衰試驗是由數據驅動、基於科學證據的。
「我要做的只是分享信息、幫助別人，我只談論自己正在試圖做的，我努力做到值得信賴。」約翰遜說。
布萊恩·約翰遜 圖/「藍圖計劃」網站
年輕的證據
約翰遜的抗衰征程正式啟動於2021年。這一年，他推出「藍圖計劃（Blueprint）」。這個每年耗資200萬美元的大項目里，他將涉及其身體的每一個決定外包給一個醫生團隊，醫生團隊使用數據制定嚴格的健康方案，以降低約翰遜所說的「生物年齡」。「通過『藍圖計劃』，我想試圖傳達『健康可以量化』的理念，並為健康和長壽領域開創一個新的類別。」約翰遜說。
他每天都會監測自己的生物年齡。依據監測數據，他似乎的確變年輕了。所謂生物年齡，即衡量人體組織結構和生理功能實際衰老程度的指標。生物年齡可以用數百種指標衡量，每個人的眼睛、皮膚和心臟可以有不同的年齡。在他看來，人類可以擁有比實際年齡更年輕的生物年齡。
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約翰遜以自己的血糖和骨密度數據舉例。約翰遜表示，他的血糖水平為5.06毫摩爾/升，這意味著他的身體狀況超越了18至25歲人群中90％的人。另一個代表性數據是他的骨密度，通常情況下，從30歲開始，人的骨密度會隨著年齡增長不斷下降。「但我今年48歲了，骨密度數據卻超越了99.8％的人，幾乎比所有人都要好。」約翰遜說。
「藍圖計劃」中，約翰遜日復一日地執行著「例行公事」。據《時代》雜誌2023年9月報道，約翰遜的卧室里幾乎什麼都沒有，沒有書、沒有一杯水、沒有手機充電器、沒有鏡子。他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他每天會在凌晨4點半起床，在智能體脂秤上測量體重和脂肪、肌肉、骨骼等在體內的佔比；使用生髮精華促進頭髮生長，維護頭皮健康；打開光療燈照射兩三分鐘，以調節自己的晝夜節律……
飲食上，和人們習慣的早、午、晚餐不同，約翰遜將每天的餐食稱作「第一頓飯」「第二頓飯」和「第三頓飯」，並在上午11點多享用一天中的最後一頓飯。「我特意這麼早吃飯，是為了在晚上8點半睡覺前完全消化食物。這能顯著降低我的靜息心率，從而極大地改善我的睡眠。」約翰遜說。
約翰遜分享，準備第一頓飯時，他會將蛋白粉、膠原蛋白和特級初榨橄欖油混合在一起，然後再放上新鮮的漿果，如草莓、樹莓等。第二頓飯的食物是扁豆、西藍花、花椰菜，再淋上特級初榨橄欖油。與前兩頓飯不同，第三頓飯的菜譜經常更換，食材包括豆類、蔬菜、堅果、漿果和特級初榨橄欖油。
布萊恩·約翰遜四天內攝入的所有食物 圖/受訪者提供
約翰遜和醫生團隊制定食譜時遵循著一條簡單的原則，「每一卡路里熱量都要證明它的價值」。基於科學證據，團隊挑選出最有效的食物與營養素，然後加入食譜和補充劑里，形成每天的飲食結構。
實際上，約翰遜的每日熱量攝入已經歷過一次調整。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前，自己每天的熱量攝入已從1977卡路里調整為2250卡路里。「人們都知道限制熱量攝入對健康有益，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在嘗試一項新的試驗，通過測量一系列指標，觀察每天攝入2250卡路里熱量會對我的身體產生什麼影響。」約翰遜表示，通過這項試驗，他和團隊發現測試結果幾乎沒有什麼區別，自己的健康狀況和攝入1977卡路里熱量時一樣好，所以決定維持熱量攝入的增加。
每天上午，約翰遜還會在高壓氧艙內度過90分鐘。「我冒險了一把，把一個外太空風格的巨大設備放在健身房裡。」為了避免氧化損傷、引發白內障等風險，約翰遜將高壓氧艙內的氧氣濃度控制在21％，和大氣層相同。他通過佩戴面罩呼吸100％的純氧，他說，這能幫助人體加速重建微生物組，對大腦健康有好處。2024年10月起，約翰遜曾在90天內進行了60次高壓氧療法，結果證明該療法是其開始「藍圖計劃」以來最有效的干預手段，能延長他的端粒，減少衰老細胞，並消除體內的全身性炎症。
事實上，這些事項相比幾年前已大大簡化。約翰遜表示，剛開始推行「藍圖計劃」時，他的日常抗衰事項相當複雜。最近，他和團隊仔細檢查了這套方案，包括每一個小步驟。現在，他盡量只專註於真正有效的事。
約翰遜並不是唯一對長壽產生執念的超級富豪。亞馬遜集團創始人傑夫·貝索斯也在投資幾個抗衰項目，希望通過干預細胞老化機制延長健康壽命。但與其他富豪不同的是，約翰遜是目前唯一以自己身體作為試驗對象進行抗衰測試，並公布全身80多項生物指標數據的人。
「人們的信任對我很重要，我的數據是真實的，所以我不介意分享我的數據。我分享有效的東西，也分享無效的東西。這是致力於科學的方法。」約翰遜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在約翰遜看來，將身體管理外包意味著要打敗所謂「流氓頭腦」，比如想在晚飯後吃冰激凌、與朋友喝啤酒等任何可能加速衰老的念頭。「我不想沉迷於任何東西，我想儘可能擁有對我自己的掌控和自由，這就是我正在努力建立的。」他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
當前「藍圖計劃」的受試者已不止約翰遜一人，他的助理兼女友凱特·托洛也加入其中，與約翰遜共同探究「藍圖計劃」將如何在女性身體上發揮作用。
《時代》雜誌報道稱，當托洛剛開始為約翰遜工作時，她仍喜歡喝拿鐵、吃快餐、和朋友一起熬夜跳舞。2023年年初，她產生了加入「藍圖計劃」的念頭。一開始，托洛有30天的嘗試期，包括堅持規律的睡眠作息、採用與約翰遜一樣的飲食方案等。
「任何試驗都可能會出錯」
2023年4月，約翰遜因組織祖孫三代進行「血漿置換試驗」引發公眾熱議，不少民眾認為家庭內部開展這項試驗違背倫理。
約翰遜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開展「血漿置換試驗」一開始是為了他的父親，因為父親出現了認知能力下降。他通過查閱美國的相關研究，了解到血漿置換或能減緩認知能力下降。「當時，我告訴我的父親，願意與他進行部分血漿置換。我的兒子當時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說『如果你願意，我也願意』，於是我們把它變成了一個家庭試驗。」
布萊恩·約翰遜祖孫三代 圖/「藍圖計劃」網站
約翰遜稱，父親當時的年齡是71歲，血漿置換後，衰老速度相當於一個46歲的人。這改善了他的健康和認知能力。
但事實上，「血漿置換試驗」的效果存在爭議。2023年7月，約翰遜在社交媒體平台發文稱，自己已完成了6次年輕血漿置換，每次置換量為1升，其中一次置換對象是自己的兒子。通過生物標誌物檢測，血漿置換對約翰遜本人並未產生益處，置換試驗已停止。
早在約翰遜之前，類似的試驗就已遭到過警示。據《財富》雜誌報道，Ambrosia是一家位於加利福尼亞州的初創公司，從2017年開始以每升
8000
美元的價格出售年輕血漿注射。然而，當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2019年警告不要進行此類血漿轉移時，這家公司隨後關閉此項目。
FDA在聲明中寫道：「從年輕捐獻者那裡輸注血漿來治療心臟病、阿爾茨海默病等沒有經過FDA要求的嚴格測試，以確認產品的治療益處並確保其安全性。因此，不應假定這些產品是安全或有效的。」
宣告「血漿置換試驗」對自己無效並非約翰遜在抗衰道路上面臨的唯一挫敗。約翰遜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當他每天將熱量攝入控制在1977卡路里時，整個人變得非常瘦，掉了很多體重，臉上也失去了很多脂肪。於是，他在臉部做了脂肪轉移來重建脂肪，但這引起了嚴重的過敏反應。他的臉「爆炸」了。「這件事情提醒我，任何試驗都可能會出錯。我要保持一個好的心態，並允許這一切發生。」
上圖：進行臉部脂肪轉移後，布萊恩·約翰遜出現了嚴重過敏反應。
下圖：布萊恩·約翰遜2018年、2023年、2024年的容貌對比。圖/受訪者提供
有批評者認為，約翰遜的抗衰實踐只是在博眼球。面對這些言論，約翰遜稱：「這其實完全取決於人們如何理解我，大多數人喜歡極端的頭條新聞，所以，他們在極端地解構我。但簡單來說，我為人類健康所做的貢獻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多，我免費分享所有的數據，並指導人們科學抗衰。」他強調，自己已多次澄清，但部分人還是不相信。
在《連線》雜誌今年7月的採訪中，約翰遜也透露過對於成名的期待。「我認為名氣太棒了，如果讓我在名氣和10億美元之間做選擇，我會在100次選擇中選擇100次名氣。」約翰遜認為，成名很難實現但非常有價值，通過名氣，他幾乎可以接觸到世界上的任何人。
「我不是生物黑客」
約翰遜對於抗衰老的追求並非一時興起。
19歲那年，約翰遜作為傳教士被分配至極度貧困的厄瓜多傳教兩年。其間，他便暗下決心，要在30歲之前賺一大筆錢，然後用這筆錢做一些能改變世界的事情。30歲對於約翰遜來說是一個重要的人生節點。這一年，他從芝加哥大學碩士畢業，並創立了一家移動支付應用公司。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但約翰遜卻認為，「那是一段痛苦的時光」。儘管在創業初期取得成功，他卻對如何撫養三個年幼的孩子同時兼顧事業感到迷茫，他還得了抑鬱症，藥物治療也無濟於事。這一切都在2013年發生轉變。約翰遜以近十億美元的價格出售了旗下移動支付應用公司。「不得不從十年的抑鬱中重建自己。」約翰遜對《人物》雜誌表示。
為什麼躋身抗衰賽道？「有時候，人類會對可能發生但當代人看不見的事情產生洞察力。」約翰遜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表示，鑒於當前技術進步的速度，他認為當前人類可能是第一代「不會死」的人。
「抗衰的核心目標應該是『不死』。」約翰遜認為，為了達成這一核心目標，健康是一個非常實用和明智的解決方案。
約翰遜曾公開表示「抗衰不是少數人的特權」，但在一些民眾看來，約翰遜每年在抗衰上投入200萬美元，他的抗衰方案成本很高。對此，約翰遜解釋稱，他的抗衰方案之所以昂貴，是因為他必須每天進行大量測量，並聘請科學家團隊進行專業研究。但他所做的事情實際上成本很低。他所談論的大多數事情實際上是免費的。
約翰遜提醒，當前市面上的大多數抗衰產品都沒有實際的抗衰效果，儘管商家會向消費者宣稱自己的產品有抗衰功效。在他看來，當前抗衰領域面臨的最大技術瓶頸是科學家們需要找出逆轉老化損傷的技術。「從分子角度看，我作為一個48歲的人，如何才能讓我的器官達到18歲？我們需要明白身體運行的規律，以及如何逆轉身體器官的時鐘。」
據《時代》雜誌報道，面對迫在眉睫的人工智慧革命，約翰遜認為，將身體管理外包給演算法是人類與人工智慧「對齊」的最終形式。他崇尚更多由計算指導驅動，而非人類需求驅動的「湧現自我」。約翰遜似乎在暗示，為了讓人類能在人工智慧主導的未來生存，我們可能需要首先犧牲部分使我們成為人類的東西，比如對高熱量食物的渴望、對社交媒體的依賴等。
一些觀點認為，約翰遜的抗衰模式比較激進、想要快速有成效。約翰遜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激進」是一個時代背景下的相對概念。例如，1876年，人類發現了能引發感染的細菌。當時，如果一名醫生相信細菌引發感染，他就會選擇在手術前洗手。實際上，他做的是正確的。但在那個時代，他可能會被視為是「激進」的。「我想說的是，雖然布萊恩·約翰遜2025年會被認為是『激進』的，但布萊恩·約翰遜在2030年可能是一個正常人。」
據美媒報道，約翰遜的書架上擺滿了包括本·富蘭克林、哈里·杜魯門、溫斯頓·丘吉爾等名人在內的傳記。「我真的因為閱讀了不同時間地點的各種人物傳記而受到激勵，他們在各自時代下，能夠確定自己的野心。你不可能在1800年對基因組進行測序，也不可能在19世紀20年代去太空。但其實，任何給定的時間裡，都存在一種新的可能性。」約翰遜說。
正源於此，約翰遜的目光總是投向更遙遠的未來。「我與25世紀的關係比與21世紀的關係還要多。」約翰遜說，「我真的不在乎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怎麼看我，我比較關心25世紀的想法。」
「我不是生物黑客，也不是一個優化的人。我是一個探索者，關乎人類的未來。」約翰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