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1月開始，泰國雨水轉少、氣候涼爽，意味著旅遊市場逐漸進入旺季。在清邁，金航剛辦好為期一年的養老簽，將度過在異國的第一個元旦節。
據清邁房地產協會2024年報告，當地養老型公寓入住率連續3年超90%。其中，中國老人是主要住客群體。
已有多個國家的簽證政策，瞄準追求高品質生活的退休群體。針對50歲以上的外籍人士，泰國推出「非移民O-A簽證（Non-Immigrant
O-A
Visa）」；馬來西亞「第二家園計劃（MM2H）」，為赴馬長期旅居的人群提供簽證便利；新加坡開放「長期探訪准證（LTVP）」，創設家人團聚的良好條件。
「考慮到政策寬鬆、往返便捷、物價友好、文化相近等。」多位受訪者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跨境養老之所以選擇東南亞，主要受以上因素影響。但同時，交通、醫療、教育等方面的優缺點，又是必須權衡的現實情況。
「退休人士重視長期居住穩定性、生活方式有保障以及繼續參與經濟社會活動等，一些東南亞國家有條件滿足相應需求。」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所副主任傑弗里·勞倫斯·德席爾瓦（Jeffrey
Lawrence D\’Silva）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養老產業在東南亞日益完善，將對社會發展和經濟增長帶來一定的積極影響。」
當地時間2025年10月28日，泰國清邁，冬季霧氣籠罩城市，遊客用手機拍攝日出。（視覺中國/圖）
簽證選擇多樣
「折騰有陣子了，前段時間終於搞定為期一年的養老簽。」
55歲的金航在上海從事外貿行業。數月前，他通過旅遊簽飛抵泰國清邁旅居，並了解「非移民O-A簽證（Non-Immigrant
O-A Visa）」的相關事宜。
「非移民O-A簽證（Non-Immigrant O-A
Visa）」即泰國官方推出的養老簽證。50周歲以上和至少80萬泰銖（約合人民幣18萬元）存款，是該簽證獲得審批的重要前提條件。首次辦理為一年期，到期後可申請續簽。
「通過當地中國銀行辦理，起碼要提前一個月預約。」金航認為，時間主要耗費在排隊等開戶。將存款證明及相關材料提交給移民部門後，三天內基本可以走完申請流程。
「周邊國家考慮過日本和馬來西亞，但匹配度相對差一些。」他分析，日本收緊了外國人政策，特別是經營管理簽證門檻進一步提高，成本急劇增加；馬來西亞雖然簽證要求寬鬆，但常年濕度較大，氣候相對炎熱，並不適合自己。
而清邁，兼具往返上海方便、國際化程度高、生活節奏安逸等優勢，成功打動了金航。
對於愛吃粵菜、喜好溫暖的丁曉楠來說，馬來西亞則是宜居家園的「終極答案」。「10年前，馬來西亞『第二家園計劃（MM2H）』的門檻還相對較低，在銀行存入30萬令吉（約合人民幣52萬元）即可。另外，還能購買一輛免稅轎車。」
過去在山東經營燕窩生意的她，因為經常往返馬來西亞工廠，逐漸地喜歡上當地的生活環境，並於2015年決定辦理長居簽證。
南方周末記者查閱公開資料發現，「第二家園計劃（MM2H）」起源於1996年馬來西亞旅遊部推出的「銀髮族項目」，鼓勵外國退休老人來馬長期居留養老。之後政策歷經數次調整，目前最低申請年齡放寬至21歲，可以攜帶家人共同生活。
但同時，這項政策對個人資產和硬性投資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鉑金、黃金、白銀、金融特區。」目前「第二家園計劃（MM2H）」可分為以上四大類別，對銀行存款和購置房產的要求依次遞減，所享受福利也相應地削弱。
門檻最高的鉑金類，要求有100萬美元存款以及購置200萬令吉（約合人民幣345萬元）以上房產，福利包括最長20年簽證有效期、在馬自由經商等。其中，經商許可屬於鉑金類獨有。門檻最低的金融特區類，存款要求只需3.2萬美元到6.5萬美元不等，簽證有效期10年。
在馬來西亞生活，48歲的丁曉楠笑稱已進入到退休狀態。「相較於家鄉山東的氣候，吉隆坡更暖和、更宜人。飲食方面也很滿意，這裡有很多祖籍廣東、福建、海南等地的華人。」從人居環境到地方文化，她感受到這個國家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當然，在海外長居是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情，特別涉及存款、房屋等大量資產。」丁曉楠身邊的朋友中，不乏辦理了「第二家園計劃（MM2H）」後，又折返回到國內的人，他們較多是顧慮生活成本等因素。對於馬來西亞政府來說，這是一項面向外籍人士的創收政策，具有明顯的促進消費導向。
她直言，「除了鉑金類，這項簽證不允許持有者在馬來西亞進行經濟活動。因此，要考慮到有充足資金去保障個人乃至全家的生活。」
除了經濟方面，基礎配套設施也應給予考量。丁曉楠表示，相較於國內大城市發達的公共交通系統，馬來西亞在出行便利度方面仍有一定差距，自駕往往會更方便。「辦理『第二家園計劃（MM2H）』之前，最好是實地體驗過馬來西亞的生活。比如我不會開車，認為這方面還需要進一步改善。當然，每個人關注的側重點不同。」
傑弗里·勞倫斯·德席爾瓦長期關注外籍人士在馬來西亞的生活問題，「保持在經濟和社會領域的活躍度，這對高凈值人群而言很重要。」
他認為，能夠繼續參與經濟社會活動，是這類群體在他鄉獲得歸屬感的關鍵因素。相較於泰國「非移民O-A簽證（Non-Immigrant
O-A Visa）」限制參與工作，「第二家園計劃（MM2H）」在經商方面給予了一定寬容。
當地時間2025年4月13日，馬來西亞吉隆坡的一處夜市，主要經營各類中國小吃。（視覺中國/圖）
陪讀與養老兩不誤
通過「第二家園計劃（MM2H）」，丁曉楠攜家人來到了吉隆坡，一家五口選擇在滿家樂 (Mont Kiara)區域生活。
這是該市著名的高端國際化住宅區，以低密度、綠化高、治安好、生活便利、外國人多等優勢而聞名，成為「第二家園計劃（MM2H）」持有者的主要聚居地。
「購置房屋，要關注該區域的租售比是否合理。」丁曉楠分析，長居並非移民，要考慮到有一天突然回國的情況。因簽證要求所購置的房屋是重資產，無論未來出租還是轉售，優質地段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市場競爭力。
教育亦是考量旅居或養老目的國的重要因素。
作為英聯邦體系國家，近年馬來西亞的大中小學教育廣受青睞。以滿家樂為例，這裡集聚了吉隆坡乃至全國頂尖的國際教育資源，許多陪讀家庭定居此地。「傳統的陪讀簽證不能申領駕照，並且在孩子年滿18歲後失效。如果有條件，申請『第二家園計劃（MM2H）』會更利於學習與生活。」一位家長說。
丁曉楠的三個孩子都還在上學。長居馬來西亞，她不得不考慮教育問題。「一番權衡後，還是覺得華文學校更適合自家孩子。」馬來西亞是除大中華地區（含港澳台）之外，唯一擁有完整華文教育系統的國家，包括小學、中學及大學。
大女兒目前在一所華文獨立中學就讀，這讓她覺得很安心。「華人尚有崇學重教的傳統，入學競爭很激烈，老師也普遍負責。」另外，受東西方教育體系的雙重影響，學校對學生的綜合素質尤為關注，有數學學會、合唱團、辯論賽等組織及活動，為孩子全面發展提供支持。
同樣緣於陪讀，金航在「奔向花甲」之際，與泰國意外結緣。「因孩子到這邊求學，我在清邁旅居過一段時間。」體驗下來，他對各項條件較為滿意，了解完申請門檻後，便開始準備「非移民O-A簽證（Non-Immigrant
O-A Visa）」的相關材料。
這並非個例。
由於國內工作忙，過去「爸媽陪讀」的現象有所轉變。據金航觀察，身邊陪讀「祖孫配」的比例在提高，數量接近1/3。「另外，因子女在泰工作或生活，也帶動了一批中老年人前來定居。家庭已成為旅居泰國的一種重要形式。」
他笑了笑說，目前計劃生活三到五年，視身體狀態而定。「如果75歲之前，我還能繼續開車，長居清邁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既能達成陪讀目標，還能親歷異域生活，是許多國內家長選擇泰國的原因。
但滿足之餘，泰銖總體在升值的趨勢也應被關注。
「這是門『經濟賬』，升值意味著各項支出增加。受制於養老簽無法工作，家長需根據個人財力提前做好長線規劃。」郭秋海從事多年簽證中介工作，相較於以往的「赴泰熱」，「近兩年出現了小幅回落」。
特別是旅遊市場遭受重創。據泰國旅遊局（TAT）數據，2025年前三季度來自中國大陸的遊客約323萬人次，預計全年將接近500萬人次。和2024年的670萬人次相比，頹勢明顯。
私立醫院就醫成主流
和泰國、馬來西亞不同，在新加坡生活的中國老年人，多因子女工作而落腳。
四年前完成碩士學業後，張瀟決定留下來。「從小學到本科，我都沒離開過福建。所以，當父母得知我打算在新加坡工作，內心還是有些憂慮。」拗不過長輩的她，在工作第三年，為母親辦理了「長期探訪准證（LTVP）」。
南方周末記者了解到，因探親、開拓事業、就業、陪讀等需要，準備在新加坡長期居住的人士，可以申請「長期探訪准證（LTVP）」，有效期半年到十年不等。其中，新加坡公民的配偶可以申請獲得LTVP+，該准證不僅時間更長，還享有醫療和就業等福利。
「哪哪都好，就是花銷太高。」省慣了的老一輩，總愛和她念叨這些，張瀟有些無奈。由於新加坡不提倡在家做飯，特別是無法使用國內的常規油煙機，媽媽每次使用廚房如同「打仗」一般。
過去自己生活，一日三餐基本在附近餐館解決。現在出去吃，總想點些好的。「但媽媽又會覺得心疼，一頓消費動輒百來塊。」月退休金近萬元人民幣的母親，每次都會搶著去買單。
由於母女兩人均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張瀟並不擔心日常開銷。「主要是老人在新加坡生不得大病，特別是像我這種赴新務工家庭。」鑒於此，她為母親購買了商業保險，但當地醫術水平仍讓她感到不放心。
在她看來，新加坡一些診所或醫院的服務周到，但臨床診療的模式、方法、經驗等方面，和國內三甲醫院尚有差距。「之前腸胃出問題，各種檢查和吃藥都效果甚微，還出現過誤診的情況。」
若非緊急情況，預約到當地大醫院就醫，經常要等待個把月。張瀟苦笑稱，「公立醫療資源有限，能在診所解決的毛病，我很少會去大醫院瞎折騰。但誰又能保證一輩子不生大病呢？」
如此現象，丁曉楠也深有感觸。「總結來說，私立醫院看病貴，公立醫院就醫難。到了這個年紀，特別是跨境養老，健康問題必須要考慮在內。」為此，她給家人在馬來西亞購買了商業保險。「我和我愛人的年均保費在1萬多令吉，約合人民幣2萬元上下。除了生孩子和拔牙外，其他疾病類型基本能納入賠付範圍，年賠付額上限200萬元。」
決定到清邁長居後，金航同樣給自己配置了商業保險。「我是在國內購買的，泰國生活能夠覆蓋到。」和新加坡不同，他認為當地私立醫院的醫療水平總體更優。雖然價格貴一些，但買了保險能減輕很大壓力。
「我認為這邊醫療水平還算過得去。對於中老年朋友來說，慢性病、高血壓等頑疾要引起重視。」金航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據泰國旅遊與體育部（MOTS）統計，2024年赴泰停留超過30天的中國公民中，60歲以上群體佔比達28%，較五年前增長了15個百分點。其中，選擇在清邁、普吉、華欣等城市進行「季節性養老」的人數佔比超七成。
「先體驗，再決定是否長居」
「如果讓我選，不太可能在新加坡退休養老。」
張瀟認為，這裡適合求學、就業，但煙火氣遠不及老家漳州。媽媽之所以過來，更多是出於擔心自己。
2026元旦在即，她打算和母親一起看新加坡的跨年煙花秀。「去感受這座城市更多美好，告訴媽媽在這裡我也能生活得很好。」
從上海到清邁，金航感覺心態年輕許多。「雖然清邁國際化程度也比較高，但過來的外國人大多以康養度假為目的。物價總體友好，各種花銷在可控範圍內。」
日常生活被他形象地描述為「半小時觀光圈」，即從家驅車30分鐘可以到清邁很多打卡點，領略不同文化於此交匯的魅力。「原來在上海，這是難以想像的。」
丁曉楠則愛上了「網上衝浪」。利用社交媒體，她與廣大網友分享在馬來西亞的見聞。「特別是吃的，太合我胃口了。」為此，個人頻道「Scarlett嘆美食」應運而生，訂閱粉絲量達到4.91萬人，在當地小有影響力。
可以說，「第二家園」的概念逐漸具象化了。和南方周末記者交流過程中，丁曉楠講述了一些照片背後的故事。「適逢春節，街上滿滿的中國元素」「瑞幸、蜜雪冰城、小紅書等中國品牌在這邊『落地開花』」「粵菜成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這些，都成為了當前中馬關係良好的有力印證。
但她也表示：「客觀來講，這邊的生活節奏慢、偏安逸，不太適合打拚事業的年輕人。中老年人若有想法到東南亞旅居，一定要做足功課，通過免簽政策親身體驗當地生活，再決定是否留下來長住。」
2025年7月，馬來西亞旅遊、藝術及文化部長張慶信指出，自去年6月「第二家園計劃（MM2H）」再度改革以來，有效帶動了教育、醫療及保險等領域的發展。
他介紹，「一年多時間，共收到3019份申請計劃，將為國家創下高達8億3990萬令吉的收入。包括定期存款5億9750萬令吉、房產投資2億3720萬令吉，以及申請費用520萬令吉。」
在馬來西亞等多個東南亞國家，跨境養老正日益發展為成熟產業。其中，中國、韓國、日本等東亞國家是主要客源國。
「東南亞能夠在保障生活質量的前提下，為他們提供更為經濟實惠的定居選擇。」傑弗里.勞倫斯.德席爾瓦分析，東亞各大城市正面臨快速老齡化與高生活成本的雙重壓力，這讓當地退休人士的經濟負擔加劇。「移居東南亞的動機，絕非單純追求閑適的退休生活，而是受到政策透明度高、居留權續簽便捷、醫療服務完善、經濟社會活動多元等多項因素的驅動。」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31日，新加坡新年倒計時活動在濱海灣舉行，夜空中煙花綻放。（視覺中國/圖）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金航、丁曉楠、郭秋海、張瀟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