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蘭一座清真寺內，信徒們或仰首望天，或低頭祈禱，但期盼的雨水在數周等待中始終未至。
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12月1日報道，這場水危機的嚴重程度已到「太空可見」的地步——衛星圖像顯示，伊朗多個湖泊、水庫的乾涸痕迹在太空中清晰可辨。這座承載著1500萬大都市區人口的巨型城市，正被水資源徹底枯竭的恐慌籠罩。
伊朗總統馬蘇德·佩澤希齊揚曾公開表示，若12月仍無降雨，政府將實施限水措施，若干旱持續，居民可能「不得不撤離」。儘管專家認為大規模撤離不切實際，但佩澤希齊揚的表態足以折射出伊朗水危機的嚴峻性。
「水資源破產」
另據伊朗邁赫爾通訊社報道，供應德黑蘭地區的主要水庫蓄水量僅約11%。附近重要水庫拉蒂揚大壩的蓄水量僅剩9%。自今年5月起，該水庫水位大幅下降，留下了幾乎完全乾涸的河床，只余幾縷細流在河床上蜿蜒。此外，為當地民眾提供飲用水的5座水壩之一——阿米爾·卡比爾大壩水位也處於危險低位，當前蓄水量僅為庫容的8%左右。
然而，水危機早已蔓延至伊朗全國。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植物科學副教授梅斯加蘭（Mohsen B.
Mesgaran）表示，自9月底雨季開啟以來，伊朗約20個省滴雨未降。據路透社報道，該國約10%的大壩已基本乾涸。
伊朗第二大城市馬什哈德等地同樣面臨水庫乾涸的問題。據伊朗學生通訊社報道，馬什哈德的供水主要依賴周邊4座水庫，但這些水庫目前的蓄水量已降至庫容3%以下，乾旱正威脅當地400多萬居民的正常生活。
聯合國大學水、環境與健康研究所所長邁達尼（Kaveh
Madani）曾任伊朗環境部副部長。他表示，伊朗正陷入「水資源破產」：從河流、湖泊、濕地（相當於活期賬戶）和地下含水層（相當於儲蓄賬戶）的取水速度，遠超其補給速度。
邁達尼認為，這並非短期災難，而是一場持續的長期浩劫，正給伊朗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90%的水資源都用於農業
加州大學歐文分校土木與環境工程教授阿加庫查克（Amir
AghaKouchak）稱，伊朗當前的乾旱是至少40年來最嚴重的，且在本應蓄水回升的季節，水位卻在「持續暴跌」。
作為以半乾旱氣候為主的國家，伊朗對水資源短缺並不陌生，但這種危機卻很少波及匯聚了全國多數權貴的德黑蘭。如今首都告急，更凸顯事態的嚴重性。
2024年11月17日（左）和2025年11月19日（右），阿米爾·卡比爾大壩的衛星圖像。 歐洲航天局
報道指出，伊朗水問題的根源，與全球許多地區如出一轍：數十年的過度開採、老化漏水的基礎設施、河流上大壩的無序修建、管理不善等。而氣候變化如一條主線貫穿其中，催生了更炎熱、更乾旱的天氣，導致水庫年復一年無法得到補給，持續乾涸。
專家認為，伊朗政府為實現糧食自給自足的目標，是造成當前局面的主要原因。阿加庫查克說：「數十年來，相關政策鼓勵在乾旱地區擴大灌溉農業規模。」
自1979年以來，伊朗的灌溉農田面積翻了一番，而農作物耗水量極大，尤其是作為伊朗主食的水稻。該國約90%的水資源都用於農業。
伊朗西北部的烏爾米耶湖曾是全球最大鹹水湖之一，因湖邊大量農業大壩和水井切斷水源補給，在過去幾十年間不斷萎縮。梅斯加蘭表示，這些設施「將湖泊的生態系統推向了極限」。
此外，石油和天然氣等耗水型產業在乾旱與半乾旱地區的興建、經處理的飲用水約30%因老舊漏水供水系統流失、水資源回收利用率極低等問題，進一步透支著本就脆弱的水資源體系。
雪上加霜的是，氣候危機加劇了困境。邁達尼表示，管理不善易讓房子燃起大火，而氣候變化更是火上澆油。伊朗現已連續六年遭遇乾旱，其規模、強度和持續時間「在現代史上前所未有」。
世界天氣歸因網路近期的一項分析顯示，若無人類活動引發的氣候變化，這種低降雨、高溫的極端天氣本不可能出現。
祈雨傳統，不可忽視的應對之策？
對於德黑蘭民眾而言，當下只能焦灼等待。人們曾寄望秋季能迎來急需的降雨，但除了零星的幾場陣雨，雨水始終缺席。
政府雖未正式實施限水，但有居民反映水壓已降低，水龍頭有時甚至會斷流數小時。
邁達尼稱，政府與公眾的溝通零散且前後矛盾，這引發了民眾的高度不信任，各類陰謀論也甚囂塵上，包括「外國勢力操控伊朗天氣、竊取雲層」等說法。
德黑蘭自1796年以來一直是伊朗的首都，位於該國北部，距離裏海100公里左右。但由於德黑蘭過度擴張、缺乏足夠的水源、地面沉降、交通擁堵、空氣污染等問題愈演愈烈，佩澤希齊揚上台以來，多次提出遷都倡議。他表示，政府有責任遷都，這是沒有辦法的選擇。
對於遷都的目的地，佩澤希齊揚稱，伊朗南部的霍爾木茲甘省是一個適宜選擇。該省坐落在波斯灣沿岸，能夠直接提供水源，也有對外發展經貿關係的地理優勢。他認為，目前伊朗需要將發展焦點轉移到波斯灣沿岸地區。
儘管伊朗總統提議疏散遷移，但這一可能性實則渺茫。梅斯加蘭質疑：「人們能去哪裡呢？伊朗正遭遇經濟危機，大多數家庭根本無力承擔搬遷費用。」
撤離之路走不通，技術手段也難挽頹勢。據報道，伊朗方面還嘗試了人工增雨。
當所有現實路徑都顯迷茫時，祈禱成為當地人為數不多能抓住的精神寄託。
目前，官員們只能寄望於降雨——並引導民眾為之祈禱。據路透社援引伊朗官方媒體報道，德黑蘭市議會議長查姆蘭（Mehdi
Chamran）說：「過去，人們會前往沙漠祈雨，或許我們不應忽視這一傳統。」
但現實是，即便降雨如期而至，也可能杯水車薪。阿加庫查克警告：「大自然已開始施加硬性限制。」枯竭的含水層無法恢復，崩潰的生態系統也難以快速修復。
專家表示，要真正解決這場長期危機，需推行全面改革，包括讓經濟擺脫對農業等耗水型產業的依賴。然而，這類改革極可能引發民眾不滿，還可能導致嚴重的失業問題。
他進一步指出，政府拖延推行實質性改革的時間越久，可選的解決方案就越少。「這場水危機不僅是環境問題，還正與伊朗的社會和政治未來愈發緊密地交織在一起。」